□陈绍陟

（作者介绍：中国大众文化学会口腔文化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毕业于华西医科大学口腔医学院，著名牙医诗人，作家、中国作协《诗刊》社85“青春诗会”成员，曾供职于贵州省作家协会从事专业创作。原贵阳华西口腔医学研究所主任、被誉为口腔医学传教士。出版《生命的痛处》等多部著作。）

远方

朝霞的红鸟群和夜色的黑鸟群又嗡嗡地飞来了

我想筑一只鸟巢

可所有的梦都是漏的

太阳豪迈地跋涉，天空蓬松的枯黄草

扎得脸好疼，当我也长出胡须

家乡便成为夜歌了

一条条破残的路穿出童年

疯狂或柔弱，布满嶙峋的诗句

血在周身咆哮像一支流浪曲

有一个女人成为妻子，有很多人成为朋友

或并非朋友，幸与不幸涂得肌肤铜光闪闪

远方依然不可企及

有一日，那水极甜，抚摩山壁

竟发现我的乳名，很咸的泪

落进土地

老房子旋转着黄昏，这才明白

我的眼睛是空旷而柔软地忧伤的鸟巢

驻着整个世界

（1988年）

今天，依然是一天

今天，依然是一天

我想安静地坐着

但是明明灭灭之声划过喉腔

我听到很多的声音从风里传来

从地里传来

从天上传来

到处都有裂口

和不闭上的眼晴

每一个字都是湿漉漉的

来不及看清颜色

它们就凝结成了板块

铺满我一起一伏地扩展的胸膛

铺满了过去的岁月

和大地

有谁能把天上和地下

和身上所有的裂口

都堵上吗

就堵成一个堡垒

没有阳光和风，没有呼吸

一一谁期待如此宁静与寂灭？

即使倒下的日子与人

已化为泥土

依然有蛰伏的种子

只要是树

就必然往天上长

今天，依然是一天

枯草的眉睫随风摇曳

墙上的孔洞，注视着匆匆行人

我想起那些弯曲而陡峭的道路

拧成了一根泥泞的绳索

缚着命运一一但是

我们，活着！

（2017年）

我在蓝毗尼

我在蓝毗尼

释迦牟尼佛诞生地

聆听美妙绝伦的风与佛号

在僧侣们虔诚的诵经声

与每一片菩提叶的微笑中

合十

我微闭双目

绕行于一粒伟大的种子

在黝黑而肥沃的时刻

曾经破开的土地

每一块红砖与石头

镌刻着真理

那盛开的日子啊

阳光灿烂

月色静穆

世界开满繁星的花朵

唯有慈悲的牵挂

绿满土地

我依然太着相

佛祖知道，笑而不语

水中光影摇

树上叶自落

一轮入水红日波纹不散

印证我的贪嗔痴

我在石路与草地上赤足而行

直到僧侣们在夜灯中结队而去

我端坐，或匍匐

一颗心，已在菩提树下种满敬畏

我要嘬泥含泪为你们祈祷啊

我深爱的人

我的一呼一吸

都是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2019年2月7日于蓝毗尼菩提树下）

医者李文亮

1

你本就独自赤足而来

在这片土地上

你的脚印

和无数行人的脚印

重叠在一起

日复一日，不分彼此

你的脉动

和芸芸众生的呼吸

交融为岁月

你在一座城市驻足

交朋结友，与人为善

建一个家，居一所屋

做一个丈夫和父亲

挣一份钱，吃一口饭

过一份日子

你以医为业

替人治病

心中驻扎着生命

天天交手病魔

悉知死神眼里的笑意

2

那一夜

一只蝙蝠掠过天空

巨大的阴影扇动你的城市

和大地

你失声惊呼

你预感到了昆虫们的觅食者

向人类索命而来了吗？

苍茫之夜，遽然间

谁之手

捂住你的嘴

一一你的声音被撕碎

大滴的泪水

落满冬季

3

你的姓名，三个普通的汉字

仓猝间擦燃的

是沉沉夜色

还是蝙蝠之翼？

稀疏之光点不亮苍天

却散落为

满地的

火

“明白”

是你一生最艰难书写的字

一份最复杂的病历

红色的指印

最先摁痛自己

与你一生擦肩而过的世人

明白了吗？

……

4

在人众攫取之世

你无意成为英雄

你只做了一个真实的人

一个普通的医者

现身说法

以命证言

当大地寂寥

你已空手远行

（2020.02.09）

大医之死

一一祭石公应康

2016年5月11日，华西医院院长石应康教授逝世……

1

你把自己从天空

直接种进了大地……

即使坠落

依然保持着鹰的姿势

你快速划过世间

风被拽为箭簇

白云顿生寒气，最后的一瞥

芸芸众生，滚滚红尘

那时一条条道路兀自奔窜啊

妄语川流不息

2

一双攥紧的大医之手

终于摊开了

那一刹那间，从掌中滑落的

是整个初夏的惊悸

一把小小的手术刀

在苍生间的传颂早逾千里

日头西斜，阳光涂满了身躯

你静静地躺在五月

功勋与智慧鲜艳地流进地里

你静静地躺在五月

噪声与悲鸣汹涌

花朵与荆棘铺满了你

……是否一个个巨大的秘密

从此了无踪迹？

3

噢！不要问这一切为什么

你躺在那里，像一个可人的婴孩

拼力回到温暖无忧的母体

谁知你曾经是一个倔强而顽皮的孩子

信手涂过的那些画图早已林立

高过黑色的诅咒，也高过你的身躯

在伸向天空的顶层

乱云飞渡，无边无际

无数道脸颊上的沟渠汇流了

你终于躺成了一块冰凉的石头

不再回答为你哭泣的人

不再回答不为你哭泣的人

但所有的人发现你曾穿行的道上

每一片树叶和瓦砾

潦草却深深地刻着你的名字

银杏叶茂盛的耳朵

在不绝的钟声与疑惑中颤栗

4

你嘴角绽放的最后一朵微笑

何所皈依？有晨读的孩子

有意无意中看见了

荷花随风盛开，鲜艳欲滴

日出日沉依旧，一派风和日丽

一一那么有谁在子时看见天梯乍现

鹰的影子凌空而去

五月一声叹息

五月摇曳不定……

（2016.05.18）

夜半

有一首诗在夜半等我

像半人半神的咒语

想起昨天

我给亲朋好友们都送去了祝福

他们的回复，让我酩酊大醉

我入睡之前

许多名字在心里盛开着

满屋芬芳啊

我醒了，灯也醒了

所有的光此刻为我而生

指尖驭着夜色

我在浩瀚的白纸上穿行

朋友和亲人们有的早已入梦

有的正在这个冬天跋涉

他们的鼾声和脚步

全落进诗里

其实冬至已过

无论我是否看见了

枯草就长满一些了男人的头顶

枯枝就横行在一些女人的额头

一一我推开哪一扇窗户

这个世界都堆着太多的雪人

扑面而来的将是雨雪，还是风

亦或是不期而至的喜讯

都不足以使我愕然或流泪

尽管大地上的脚印

刻画着不知通向哪儿的谎言

那些卑贱的骨头

怡然自得地挑着躯体

我知道谁也劝不了谁

在喧闹声铺天盖地到来之前

我点燃这张纸

它虽然菲薄

但一定炽烈地将我的祈祷

烧为黎明

（2016.1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