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绍陟

（作者介绍：中国大众文化学会口腔文化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毕业于华西医科大学口腔医学院，著名牙医诗人，作家、中国作协《诗刊》社85“青春诗会”成员，曾供职于贵州省作家协会从事专业创作。原贵阳华西口腔医学研究所主任、被誉为口腔医学传教士。出版《生命的痛处》等多部著作。）

一位满面愁云的女士在她先生的陪同下来看牙，殷切希望保留她的松动牙。

言谈之间，她甚是诚恳，用语温和而执着。

我听出她的普通话不带本地口音，而且我敏感地看到她的牙釉质晶莹剔透。便问了她的出生地，告知出生于北方，长大后来到贵州，今年60岁了。

随意的交谈也是我问诊的方式之一，我了解到了她的饮食习惯和卫生习惯，这些是一种我有指向的衬底，也是让病人向医生敞开心扉的方便法门。

而后在护士的引导下，她躺上了治疗椅。她很礼貌地主动先用护士准备好的水杯漱了漱口，我观察到她漱口的方式属过水型，也就是把水倒入口腔里之后很快就吐了出来，我告诉她这样漱口是很无效的。我给她举了洗衣服的例子，如果把衣服放进水里简单拽动一下，衣服是洗不干净的，但当把衣服放进滚筒洗衣机里，滚筒在水里反复搅动衣服，衣服上的污渍才会被清洗干净。因此正确的漱口方式是把水含在口中后用力鼓漱，旁人都能听到噪声，反复10次以上，如此才会把口腔里的食物残渣从牙齿、口腔黏膜和舌头上荡涤出来。作为一位妇女对此的理解非常容易，可以直接心领神会。她反复试了，口腔内果然又漱出了一些食物残渣，她信服地点点头。

我仔细给她做了全口检查，遗憾地告诉她，她牙齿的质量和排列当属上乘，但是有几颗牙松动得已经漂浮在牙床上了，这几颗牙只能拔掉，然后镶牙。其他的牙齿也有不同程度的松动，尽皆岌岌可危，需要进行牙周治疗以拯救之，并且尚难料定疗效。

从她的表情上我读到我之所言出乎她的意料，但她也并非认为我危言耸听。

我建议她做CT检查，这也许正是她所期望的……影像的结果出来了，她当然看不懂，但是对照着影像，我的解释她很明白，她的脸庞因肃然渐生而略略绷紧。

她轻叹一口气，低声说她早已皈依佛门，相信因果，自己的牙齿疼痛松动，不能正常饮食已久，所受之苦乃自食其果，是因为犯了口孽，说了别人的坏话。

我笑笑。

见我不当真，她欲予一辩。我指着电脑上的CT影像告诉她，她的一口牙齿为她服务了60来年，她只管使用它们，而疏于保健，牙结石堆积厚重，导致了牙周炎。牙周组织吸收破坏，连牙槽骨都疏松了，甚而已呈空洞，牙齿无所依附，孤苦伶仃，必然松动。

“这才是因果的真相。”我说。

她怔了一下。

她说她认识的一位大师长期不刷牙，牙齿依然很好。我告诉她，她不能判断这位大师的牙齿是否好坏，得由陈医生或者其他牙科医生检查之后说了算。不认认真真依规范刷牙和漱口，甚至不刷牙不漱口口腔依然健康，这不是正信，而是邪说。

佛家尚清静，肮脏正是清静之大忌。

她说她的上司能治许多不治之症，但是治不了牙齿。

我说：“牙齿的皈依之所在是健康的口腔环境。”她略略有些诧异，我告诉她我给一些上司看过牙，对于患者，医学才是上司。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她和她先生分别在两个诊室洁牙完成了，她对着镜子仔细地照自己的口腔，笑容满面：“你们的年轻医生洗牙很仔细，手很轻。”她边说边对旁边的医生和护士合十致礼，几位年轻人对此礼仪有些手忙脚乱，不知当该如何应答。然后她又向我合十：“我复诊时您可以亲自给我拔牙和镶牙吗？”

我笑笑：“当然。”

（本文选自陈绍陟 坐地行者微信公众号）